據市語委近日發(fā)布《北京市語言生活狀況報告》稱，老北京話在中學生中的認知程度日漸式微，北京大部分年輕人日常生活中也多以普通話而非北京話交流。

北京城里還有多少人會說北京話？北京語言大學語言資源研究所、中國語言資源保護研究中心研究員張世方在接受北京晚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北京城市化的加速、胡同大雜院拆遷、人口流動頻繁等等因素，都對北京方言產生影響。老北京人覺得兒孫輩說的已經不是北京話，這其實表明北京話本身正在發(fā)生變化。

“我們在保護北京話，做音頻收集，但其實語言的變化和融合是客觀存在的。北京話本身就是一種混合型方言，北京話沒有消失，它只是在不斷變化?！?/p>

別驚訝“和hàn”也是北京話 

“北京話本身這個混合型特點，跟歷史上這個城市作為行政中心的角色密切相關?！苯詠恚胀ㄔ掃@個概念也發(fā)源于北京話。

民國初年就有了國音、國語等概念，是基于現代中國北方官話的白話文語法和北京話語音制定。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語改稱為普通話，是以北方方言為基礎，以北京語音為基礎音，以典范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guī)范的現代漢語標準。

“所以現在中國臺灣地區(qū)所說的就是民國時期的普通話，而他們一些發(fā)音其實沿用了當時的北京話語音?！痹谏鲜兰o40年代，老北京齊鐵根先生就在臺灣地區(qū)的廣播上用北京話朗讀，作為典范。

其中，最意想不到的例子就是“和”這個字的讀音。

“咱們聽臺灣人說話，有些發(fā)音覺得別扭，他們確實受了很多閩南語的影響。不過，有些卻是老北京話，比如這個‘和hàn(音同汗)’。老北京除了讀‘hàn’，還讀‘hài’，侯寶林先生的相聲里，就有‘你和(hài)我’?！?/p>

北京是一個混合型方言島

“想知道北京話去哪兒了，先要知道它是怎么來的?！?/p>

作為方言研究學者，張世方從學術角度將北京的四九城定義為一個“混合型方言島”?！拔覀儸F在討論的‘北京話’，指的是四九城的北京話。而北京的郊區(qū)，比如延慶、房山、門頭溝，跟北京話其實差別很大。四九城就形成了一個區(qū)別于四周的方言島?！?/p>

而這個方言島又是混合型的。學術界一般認為，現在的北京話主要是在元代的大都話、明清時期官話的基礎上形成的，其中還融合了一些漢語方言，如宋代的中原開封方言、明代的南京方言、清朝從東北帶來的當時東北方言和周邊河北方言。此外，還有一些滿語、蒙古語等少數民族語言的成分。

“北京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又經常扮演國家行政中心的角色，所以這個城市不斷有人口涌入，造就了混合型方言?！睆埵婪秸f，北京建城3000年，但是歷代北京人的組成隨著人口遷移而不斷變化，也就形成了一種雜糅的方言。

對現在北京方言影響最大的時期是清末民初。滿族入關后，貴族、旗人生活在內城，漢人生活在外城。起初，內城的北京話帶有許多東北方言和滿語成分，而外城(主要是南城)帶有明代北京話的延續(xù)。隨著清政府瓦解，旗人逐漸沒落，轉為平民，與外城漢人交流變多，語言也相互影響，逐漸發(fā)展形成了現在的北京話。

北京話中，“薩其馬”就是典型的滿語。“還有一些像禿嚕皮兒、邋遢、巴不得等，也有學者認為是滿語詞。不過，有考證也認為，這些詞東北、華北一帶也有使用，屬于滿語與漢語的相互影響?！?/p>

最具老北京特色的建筑符號——胡同，則是個蒙語詞，源自蒙語“水井”一詞。張世方曾考證，北京人經常用的“伍的”，也是發(fā)源于蒙語，就是“等等、之類”的意思。

北京話最有特色的兒化音，京腔京韻，所謂“京片子”，很多受滿蒙兩族語言的影響?！皾M語蒙語，是阿爾泰語系，有很多顫音、卷舌音。”

河北話對北京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一些書面語和口頭語的區(qū)別。比如熟，書面一般讀“shú”，但北京人口語喜歡讀“shóu”，就是河北音。

而由于滿族發(fā)源于東北，東北話與北京話更是長期以來互相影響。

北京話并沒消失而在不斷變化

直到上世紀80年代，還有老北京讀“和(hàn)”，但是現在，“hàn”在北京已經絕跡。

2010年，時任北京聯(lián)合大學講師房艷紅對北京方言進行了調研。當時的數據顯示，54.5%的北京人認為北京話的北京味兒越來越淡了；49%的土生土長的年輕人更向往普通話；85%的新移民希望自己的孩子說普通話。

北京話是不是在消失？

張世方認為并不能簡單斷言?！氨本┏怯?000年歷史，北京話是在不斷變化的?，F在90歲老北京人說的北京話跟清末的北京話也不一樣。北京話一直處于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中。”

從2012年開始，張世方就參與了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的建設，現在，又投入到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中。尋找各種方言的“發(fā)音人”是他的重要工作。在尋找北京話“發(fā)音人”時，張世方將一些方言詞匯拿出來讓候選者朗讀，那些常年生活在胡同、大雜院里的老人，確實最有京腔京韻，而年輕人則非常接近普通話。

不過，就算同為北京老人，在一些詞匯上也有細微差別。比如麻雀，有的老人叫“家雀兒”，有的則稱“老家賊”?！袄先司幼^(qū)域、家庭環(huán)境不同，方言也會有些差別。”

張世方說，北京話的變化是符合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比如打的、的哥、的姐這些詞，就是粵語發(fā)展來的，現在也成了北京話。已經有學者將北京話細分為老北京話、新北京話、新新北京話。

當然，作為普通話的基礎音，北京話的變化也會影響普通話。在語言學中，有一個“地方普通話”的概念，比如四川叫“川普”。盡管，現在很多新北京人說的是普通話，而非北京話，“但是，當他們走出北京去到外省市，還是會被人聽出來帶有北京音”。

張世方認為，語言與方言之間的融合跟民族融合的進程一樣，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這是大勢所趨。在調研過程中，張世方發(fā)現，方言保護最好的地方往往是最偏遠貧窮的地方，“你跟人說方言保護，人家老百姓想的卻是怎么融入社會，改善生活”。

“我們尋找方言發(fā)音人，做的是保護、保存方言，保留方言中的文化、情感元素。但是并沒有強行推廣方言，強推方言顯然是違背客觀規(guī)律的?！睆奈幕嵌葋碚f，方言是最重要的載體之一，方言沒了，地方文化的感覺也沒了。從情感角度來說，方言能帶來強烈的心理認同感，“就像電視劇里，王啟明在紐約聽到北京話，立刻倍感幸?！?。

“只有跟老街坊還說北京話”

68歲的高國森就是被篩選出來的北京話“發(fā)音人”，老先生在胡同的四合院里住了65年，才剛剛搬進居民樓不久?！捌鋵嵨野。綍r也不怎么說北京話了。原來住胡同里頭，我那個院兒就我和我老伴兒，倆北京人，其余都是外地來租房的。你跟人說北京話，人不一定懂啊，交流有障礙，何必呢，說普通話得了?！爆F在，高老只在公園里遇見老街坊時，才說北京話，對此，老先生倒是看得挺開。“嗨，咱北京連外國人都有，說什么話不行啊。北京精神就有‘包容’，咱最早也是從外邊遷進來的?！?/p>

80后演員李林，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專業(yè)涵蓋曲劇、相聲、話劇等。作為曾經的曲劇演員，李林深感遺憾，因為這種北京唯一的地方戲，現在已經鮮有北京年輕人參演?！暗胤綉蚱鹪从诜窖?，現在北京曲劇已經由大量的外地演員演繹，這不可能做到原汁原味兒?！爆F在，在參演電視劇、話劇或者綜藝節(jié)目時，李林會刻意使用一些北京話，為了讓北京觀眾還能找到認同感?！氨热?，我說‘相聲演員王玥波’，一定是念‘坡’的音，這才是北京味兒?！?/p>

本報記者 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