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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焱:昆曲的中和之美
在昆曲日漸興盛的今天,很多人都很迷惑:究竟應該怎樣欣賞昆曲?與其他戲曲相比較,昆曲的特點到底是什么?昆曲究竟美在什么地方?
中國儒家認為,“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敝泻?,是儒家的核心精神。物皆有度,“過猶不及”。這一思想體現(xiàn)在藝術觀中,即是“審一以定和者也”“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中和之美。此中和之美,不僅表現(xiàn)在情感內(nèi)容上,也表現(xiàn)在藝術形式上,即“文質彬彬”。如此,則給人以無限的想象以及賞心悅目的美感。
中和決定了表演形式的自然。昆曲吐字清晰,音樂流暢,表演生活化,處處遵循著自然的原則。中和,以及由此而形成的自然,共成昆曲表演藝術的最大特點。
文辭。昆曲文辭由唐詩、宋詞、元曲、駢文等眾多古典文學形式構成。唐詩之典雅、宋詞之迤邐、元曲之旖旎、駢文之倜儻,共成昆曲之風韻。昆曲文辭因依詞牌曲牌嚴謹?shù)母衤啥顚懀腿玳|中小姐一般,受著句數(shù)、用韻、各句字數(shù)、四聲平仄等各方面的限制,愈顯端莊;而詩詞曲的形式,更添其含蓄中和之美。
人物。劇中人物,無論小姐秀才,還是農(nóng)夫婢女,無一不是錦心繡口。前者清雅而不驕矜,后者卑微而不低賤,貧窮而不含酸。人物以詩上場,以詩退場。
音樂。昆曲的主要伴奏樂器中:曲笛清雅悠揚,南弦端莊溫厚,笙簫管琵琶提琴等猶如龍吟鳳鳴,由此可見昆曲音樂和諧之至,美妙之至。
唱腔。昆曲的唱法,重在吐字與行腔,字分頭腹尾,行腔結束才歸韻;行腔委婉曲折,盡顯其妙。唱曲要“字清”“腔純”“板正。”這種唱法含蓄優(yōu)雅,情感表達有度,加之眾多的技巧,將昆曲唱腔的中和之美發(fā)揮到了極致。
舞蹈。昆曲被公認為是“歌舞合一、唱做并重”的劇種,也就是每歌必舞。昆曲的舞蹈,是動與靜、虛與實、人與人的完美結合。一人舞蹈,他人應之;一人高出,他人低和。其動作之嫻雅,其應和之和諧,無不給人以美妙的視覺享受。
情感。人物的情感表達,唯其不“淫”,愈增其“樂”;唯其不“傷”,愈助其“哀”;唯其不“怒”,愈添其“怨”。
以上種種,文辭、音樂、唱腔、身段、情感,共成昆曲美之本質———中和之美。
那么,昆曲中和之美的根源在于什么?昆曲具有極強的格律要求,在一出戲中,主人公上場詩、下場詩,大都由七絕構成;念白中有許多是七律或者宋詞,唱詞中有的是由詞牌直接拿來就用作曲牌,有的是元曲中的曲牌。所以說,昆曲的創(chuàng)作,根本特征就是以詩詞寫故事。這種詩詞曲嚴謹?shù)母衤尚?,是昆曲中和之美的根源。在曲牌中,每一支曲牌各有不同的風格,不能隨意使用。古人將音律風格大致相同的曲牌歸納為若干宮調。就同一宮調的曲牌而言,何種曲牌用于前面,何種曲牌用于后面,皆有定則。這重重的限制,重重的規(guī)范,形成了昆曲獨特的中和之美,在歷史上被稱作“雅部正聲”。
昆曲本來形成于蘇州的昆山,自其問世之后,便因其中和典雅的氣質,具有極強的滲透力,在進入宮廷之后,便迅速風靡大江南北,城市鄉(xiāng)村,甚至遠播海外,形成明清兩代的極度繁盛。在蘇州,是蘇昆;在浙江,是浙昆;在江西,形成贛昆;在云南,形成滇昆;在四川,形成川昆;在湖南,形成湘昆;在山西,形成晉昆……到處都是昆聲飛揚,形成“家家收拾起,戶戶不提防”的極度繁盛。在昆曲風靡的年代,民風普遍淳樸,百姓安居樂業(yè),昆曲中和的力量,可見一斑。
清代嘉慶以后,國力日漸衰弱,社會矛盾日漸尖銳,四面楚歌,清王朝已經(jīng)涌動起大廈將傾的漣漪。之后的中國,進入了動蕩的歷史社會中,猶如閑庭信步般含蓄典雅的雅部正音———昆曲,由于其氣息與動蕩的社會現(xiàn)實不相和諧,走向了衰落。
昆曲走進當代之后,又經(jīng)歷了三次衰與興。20世紀50年代,一部《十五貫》寫下“一出戲救活一個劇種”的昆劇史佳話,周恩來總理將昆曲喻為“蘭花”;80年代,在國家政策的保護下,昆曲走出“文革”的陰影;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首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昆曲再獲拯救。眾所周知,在歷史的巨浪中,有許許多多的藝術品種、戲曲劇種都被淘汰,昆曲卻600年來衰而不亡,其長壽的秘訣就在于它將唐詩宋詞元曲駢文熔于一爐,所生成的“中和”之氣質。這種氣質,便是其生生不息的基因所在。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敝泻?,是天地之達道;昆曲,便是人間之大美。
(作者為北方昆曲劇院著名編劇,創(chuàng)作昆劇《紅樓夢》等。)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王焱 昆曲 中和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