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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底局長”成網(wǎng)紅后很無奈:臥底生涯怕是要結(jié)束了

2017年11月29日 16:10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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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臥底局長

保健品營銷現(xiàn)場氣氛熱烈。幾百位老頭老太太坐在那里,歡呼著鼓掌,只有郝如翔一個人偷偷垂下手,把手機藏在袖子里,打開了攝像頭。

臺上,自稱來自“北京醫(yī)科大學”的專家,拿著一小包“靈芝孢子粉”侃侃而談。他家的產(chǎn)品“效果神奇”,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吃了孢子粉,這都不是事兒。臺下,這些話被一字不漏地錄進郝如翔手機里。

聽了兩天的產(chǎn)品宣傳,第三天,11月16日早上6時左右,郝如翔領(lǐng)著山西省朔州市工商局、公安局、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三個部門,共80多名執(zhí)法人員,突擊檢查了位于朔州龍鳳酒店的營銷場地。這時,那位“專家”才知道,臺下坐的郝如翔是朔州工商局副局長。

面對郝副局長手里的錄音錄像證據(jù),營銷者蔫兒了,受到了“行政拘留5天”的處罰。

這不是郝如翔第一次“臥底”。他聽過各式各樣的“健康講座”,進過市里大大小小的養(yǎng)生體驗館。他把制服一脫,頂著一頭花白的板寸,就像個領(lǐng)免費雞蛋的普通老人一樣,走進了一處售賣“溫玉理療床”的場地。這款保健床,價格被標到1萬多元,號稱可以“釋放紅外線”,不但能“殺菌消毒”,還能“防止血栓形成”。

自稱是老中醫(yī)的男子招呼郝如翔坐下,三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脈搏上?!疤悄虿 薄案哐薄案哐獕骸?,嚇人的詞一個接一個拋出來。

“我經(jīng)常鍛煉,體檢各項指標都正常,哪有那些病?!被叵肫疬@段經(jīng)歷,郝如翔哈哈大笑。

這位53歲的工商局副局長,分管的是經(jīng)濟檢查、綜合辦案、直銷監(jiān)管和消費維權(quán)工作。在他的印象里,針對老年人消費群體的保健產(chǎn)品虛假宣傳,從十幾年前就開始出現(xiàn)了。

“老人的錢好賺,養(yǎng)生的錢好賺?!焙氯缦韪锌?。他所生活的朔州,是座靠著煤炭資源發(fā)展起來的西北小城,如今已經(jīng)步入人口結(jié)構(gòu)老齡化階段。2016年,全市60歲以上老年人近24萬,占到人口總數(shù)的13.5%。

老人們越來越樂意在醫(yī)療保健上花錢,號稱能改善睡眠的薰衣草被子、能凈化血液的水療儀,被他們大包小包地扛回了家。去年朔州居民醫(yī)療保健消費的漲幅是3.8%,排在第一位,超過了衣食住行的漲幅。

這里各式各樣的養(yǎng)生堂、體驗店越開越多。有一家甚至就開在工商局旁邊的街上。郝如翔從單位大門口走到那家店門口,還不到五分鐘。還有一家店開在了工商局家屬院樓下。

2017年上半年,朔州市工商管理局開展了關(guān)愛“夕陽紅”的專項行動,專門打擊針對老年人消費群體的“虛假宣傳”“違法廣告”行為。

起初,郝如翔沒想用“臥底”這招。對于工商局來說,找到保健品營銷的地方很容易,有些消息來自受騙老人的兒女們舉報,有些則是工商局工作人員,在街上收到的傳單。

但是,當郝如翔和同事們一起,穿著制服,肩膀上別著執(zhí)法記錄儀,走進那些體驗店和營銷會時,營銷者有時會站在臺上,舉著話筒問臺下的老人:“你們說,我騙(你們)了嗎?”臺下的老人一起喊著回答:“沒騙!”

“啥都沒賣”“不賺錢”,有些體驗店的老板甚至說,自己的場所就是個“讓老人免費休閑的地方”。

在這些“休閑的地方”,一大早,就有老人從家門口出發(fā),坐著公交車趕來,領(lǐng)雞蛋或其他禮品,體驗產(chǎn)品,最后購買。有些老人生活空閑,在這家店接杯水,到另一家店熱熱腳,一家家走過來,就像“趕場”一樣。

證據(jù)難找,被騙的老人也不配合。用郝如翔的話說,“洗腦太成功了”。許多老人甚至會拽著他的衣服,梗著脖子嚷:“這東西真的有效。”

一位老人攔住郝如翔,一口咬定自己沒受騙,“病都好了”。老爺子80多歲,每天都要去一家賣水療儀的屋子里消磨時間。他坐在鋪著電加熱墊的椅子上,溫暖自己的尾骨和脊椎,再排著隊,接一杯凈水器里流出來的水,一口一口喝下去。淘寶上不到1000元的凈水器,在這里可以賣到上萬元。

工商局查了那家店之后,甚至有一位市里的退休老干部,直接找到郝如翔,替那位老板求情,說那款產(chǎn)品她也買了,覺得用著挺好。

郝如翔給對方講科學,講法律,講到后來,老干部臉色都變了,“察覺到自己受騙了,花了冤枉錢”,匆匆忙忙走了。

郝如翔和工商局的同事,給那些保健產(chǎn)品售賣者總結(jié)出了“四張牌”的套路——禮品牌、感情牌、專家牌和團隊牌。先用小禮品跟那些老人們套近乎,對他們噓寒問暖取得信任,有時甚至還組織老人們?nèi)ヂ糜?。營銷者多半要偽裝個專家身份,用詞夸張。

許多受騙者都是空巢老人,兒女在大同、太原甚至北京工作。還有些受騙者,文化程度不高,防范意識差,很難看穿那些帶有欺騙性的套路。郝如翔這才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換上便衣,自己到現(xiàn)場去收集證據(jù)。

“臥底”時,他混在老人中間,聽著那些讓他覺得“不科學”的話,偷偷保存證據(jù)。等換上了制服,他會干脆跳上臺搶過話筒,給臺下的老人們講法律講科學。

“在這個輿論戰(zhàn)場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彼筒恍牛驹诳茖W這邊的“東風”,壓不倒那些騙子的“西風”。最近的一次行動,他提前聯(lián)系好市里的食品藥品監(jiān)管部門一起參與,讓真正的專家上臺科普。

“難得他們替我們把這么多老人聚集到一個地方了,這么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正好讓我們來給老人們講講,讓他們別再受騙?!彼荒槾蛄藙僬贪愕男θ荨?/p>

在工商局的一線工作了30年,撞進郝如翔眼里的虛假營銷形形色色。他遇見過假的中糧集團,整頓過不合規(guī)范的理財機構(gòu)。他的手機相冊里,三分之二都是用來存證的。有詞句夸張的宣傳海報,一臉懵懂的老人,以及侃侃而談的假專家。

對這些售賣者,工商局的處罰力度越來越大,從罰款幾千元,到幾萬元,到現(xiàn)在的行政拘留。一位店主已經(jīng)被行政處罰兩次,郝如翔勸他,再有下一回,就該承擔刑事責任了,“別再做這個了”。

當初那個給他把脈的“老中醫(yī)”,后來,身份也被工商局揭穿了。2017年年初,“老中醫(yī)”還在賣瓷磚,他嫌老實做生意來錢慢,就假造身份,做起了把脈的“營生”。假中醫(yī)接受了處罰,不久之后離開了朔州,去了另一個城市。

郝如翔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換了個地方,繼續(xù)行騙?!跋M粫??!?/p>

除了不斷加大處罰力度,郝如翔也沒想出,是否有其他讓保健產(chǎn)品虛假營銷絕跡的好法子。

半年來,隨著打擊力度的加大,那些保健品的售賣會、產(chǎn)品推介會,開始跟工商局的工作時間“錯峰”。早上6點開始,開到7、8點鐘,趕在工商局上班之前結(jié)束。這些活動的場地往往是租賃的,工商局事先也很難知道他們聚集在哪里。

郝如翔在街上轉(zhuǎn)悠,總結(jié)出了規(guī)律——那些能容納足夠多人的場所,要是哪里的門口突然停滿了電動車自行車,多半就是有情況。

11月24日一早,郝如翔和工商局經(jīng)檢隊的同事們一起上街巡查。車開出去不到10分鐘的路,經(jīng)過了三家“養(yǎng)生機構(gòu)”。有的店經(jīng)過幾番查處,已經(jīng)歇了業(yè),墻上只留下橫幅和投影儀的印記。有的店前陣子關(guān)停了,后來又偷偷開了門。

老人們滿滿擠在店里,工商局的人進來時,他們一起扭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執(zhí)法人員看,就像看一群不速之客。有位老爺子光著腳,踩在某種能按摩腳底的儀器上,一直到工商局的人走了,都沒有從儀器上下來。

如今郝如翔“火了”,“臥底”的視頻,在網(wǎng)上的點擊量超過了1000萬。媒體的電話從北京、廣州等地打來。有記者問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網(wǎng)紅了嗎,這位快要退休的老人,頭一次聽說這個詞。

他上了當?shù)氐碾娨暋蠹?,照片也頻頻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他再走進養(yǎng)生保健場所,老板一見他就站起來招呼:“郝局長來啦?”

這下,郝如翔覺得自己的“臥底生涯”恐怕要結(jié)束了。“只能讓局里其他有白頭發(fā)的同事去了?!彼扌Σ坏?,“實在不行,我們局還有退休的老同志呢?!?/p>

編輯:周佳佳

關(guān)鍵詞:“臥底局長” 網(wǎng)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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