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提起這“三轉(zhuǎn)一響”，上了年歲的人會不由打開腦中的閘門，任憑記憶流淌。曾經(jīng)，新人結(jié)婚，能買齊“三轉(zhuǎn)一響”，那是最大的夢想。如今，當年輕人騎著共享單車，在網(wǎng)絡(luò)上購買最新款的衣裳，讓人不由感慨“時間都去哪兒了”的時候，也清晰見證了社會經(jīng)濟前進的腳步。

一個人年近八旬會是什么樣子？

憑想象很難勾勒。

但眼前的陳愛蓮活出了自己的模樣：她是打敗時光的舞者，79歲還在自己熱愛的舞臺上伸展跳躍……

20歲時就因主演舞劇《魚美人》一舉成名的陳愛蓮，在舞臺上光芒四射超過半個世紀。人們很難想象，40年前，已經(jīng)蜚聲海內(nèi)外的她也有著和許多普通老百姓一樣的愿望，那就是擁有“三轉(zhuǎn)一響”，而這個愿望幾乎是當時所有中國家庭的共同夢想。

手腕上的風華

接受記者采訪當天，陳愛蓮特意翻找出一塊很久沒有戴過的手表。手表小巧精致，金色的表鏈，月白色的表盤上刻著“陳愛蓮”三個字。因有些年頭了，手表早已停止了轉(zhuǎn)動。這是20多年前一位朋友送她的禮物，因為別具意義被保存了下來。

一路繁花看盡，陳愛蓮擁有過的手表不計其數(shù)，其中兩塊令她時至今日仍印象深刻。

她人生的第一塊手表來自一位長輩的饋贈，是一塊上海牌手表。那個年代，一塊14鉆的上海牌手表承載了無數(shù)中國人的終極夢想，甚至有年輕人發(fā)出了“若得之，不枉此生”的慨嘆。年少成名的陳愛蓮本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腕上的手表更是令她倍加奪目。

半個多世紀前的中國，一塊“上海牌”手表價值120元人民幣，大約相當于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而且還要憑票購買。于是，有人買了手表，晚上也舍不得摘下，即便是大冬天，也會將左手的衣袖卷得高高的，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好多人看個時間，左手會優(yōu)雅地劃個夸張的弧度，目的還是在提醒人們注意自己的手表?！标悙凵徯浀?。

在上海牌手表的鼎盛時期，每四個佩戴手表的中國人中就有一個戴的是上海牌?？梢哉f，她已不僅僅是一個手表品牌，而更是一種情懷。小小一塊上海牌手表，于個人是家庭富足的標志，于國家，則是“中國制造”的起點。

1955年以前，中國只有修理外國手表的小作坊，沒有一家能生產(chǎn)出手表的手表廠。上海牌手表的問世改寫了中國人只能修表不能造表的歷史，記錄下了中國民族工業(yè)篳路藍縷開拓創(chuàng)新的時代躍動。

1960年，陳愛蓮隨團赴蘇聯(lián)進行3個月的文化交流，回國前，她用攢下的生活補助給自己買了一只手表和一個小照相機。蘇聯(lián)的工業(yè)發(fā)達，這些輕工產(chǎn)品價格不貴，“我記得他們的冰激凌特別好吃，但居然和膠卷是一樣的價格，”愛吃的姑娘忍住口腹之欲，最終帶回了夢寐以求的手表和相機。時過多年，那只手表的價錢和款式已經(jīng)無從尋得，但那段美好的異國經(jīng)歷讓陳愛蓮回味無窮。

承載著陳愛蓮念想的上海牌，雖然也經(jīng)歷了外國機械表和電子表等等的沖擊，但從未停下前進的步伐。

進入21世紀，上海表憑借著在個性化和高精度的產(chǎn)品平臺上持續(xù)創(chuàng)新，打造了20項產(chǎn)品專利、12項專用技術(shù)。當上海牌陀飛輪手表亮相瑞士巴塞爾鐘表展時，來自全世界的手表商對它的性能、設(shè)計和價格都非常震驚，當?shù)孛襟w甚至認為，中國制表業(yè)趕超瑞士名表只是時間問題。歷經(jīng)幾十載，當年國人腕上的風華正以新的姿態(tài)續(xù)寫著中國品牌的驕傲。

“噠噠”聲里的童年回憶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再配上一臺收音機組成的“三轉(zhuǎn)一響”，就像今天的房子、車子一樣，是每個家庭的至高追求。

燈光下，母親踩著踏板，轉(zhuǎn)動轉(zhuǎn)輪的場景，曾是一代人最美好的回憶。那臺繪有金色蝴蝶花紋、渾身黑得發(fā)亮的縫紉機，放在家里最顯眼處，給這個家庭的主婦掙足了面子。有了這個好幫手，家里的縫縫補補從此便不用求人，便能“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了。

那個年代幾乎沒有成衣，都是先買布再做衣服，而買布必須得先有布票，布票是按照人頭進行定量配給，一個人定額供應(yīng)的布票至多只能做一件衣，往往是做了上衣就沒有下衣，做了外衣就沒有內(nèi)衣，一個家庭里只能是今年給這個添新衣，明年給那個添件新衣。

和當時的普通女性一樣，能擁有一臺閃閃發(fā)光的名牌縫紉機，從此告別雙手縫縫補補的日子，是大明星陳愛蓮最大的愿望。而這種愿望在她做了母親后變得更加強烈。

“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我和愛人一個月一共100多塊錢的工資，買衣服不現(xiàn)實，但又想孩子們穿得好一點?！北藭r已經(jīng)是中國歌劇舞劇院臺柱子的陳愛蓮，不得已去和鄰居借用縫紉機，“當時很不好意思，還得先和人家聊聊天，再裝作不經(jīng)意地借用一下，挺尷尬的?！彼f。

“蝴蝶牌”縫紉機的豪奢，不僅在于其一百三四十塊的昂貴價格，還在于憑票供應(yīng)的緊張程度：在其產(chǎn)地上海，平均每年每80個人發(fā)一張，其他城市以收取相當數(shù)量的“工業(yè)購貨券”為主。因此，市面上一張購貨券也被賣到五六十塊錢一張。

當時，人們買自行車、縫紉機、手表都得排隊，這個排隊是“無形的”，即在單位登記排號領(lǐng)取那一張珍貴的購貨券。就在終于輪到陳愛蓮領(lǐng)券的時候，單位領(lǐng)

導突然改變了政策，購物券由排序變成了抓鬮決定歸屬。

“我當時聽了都快暈過去了。”眼看美夢成真的陳愛蓮只能聽天由命。好在上天眷顧，五個紙團撒到地上，沒想到最后去撿的她居然拿到了那張寫著“有”的紙團。

對陳愛蓮而言，縫紉機不僅是美好的回憶，更是一種無可替代的“情結(jié)”。在金色蝴蝶標志下，母親一件件縫制著孩子們的新衣，黑色的蝴蝶縫紉機代表著孩子童年的快樂，承載著母親一生的關(guān)愛。

日子一天天過去，布票取消了，穿新衣服的機會多了。商場櫥窗里的衣服款式越來越新穎，布料也越來越高檔，不僅家庭使用縫紉機越來越少，就連手工制衣的裁縫店也日漸凋敝。曾經(jīng)因為母親有節(jié)奏的踩踏，用“噠噠”聲點亮孩子們童年的黑亮的縫紉機，逐漸成了一種收藏。

幾年前，陳愛蓮的朋友送過她一臺包含了幾十種花型線跡功能的現(xiàn)代電動縫紉機，和那臺腳踏式蝴蝶牌不同，新縫紉機小巧玲瓏，但釘扣、鎖眼、繡花、織補、暗縫、抽褶、卷邊、拷邊甚至隱形拉鏈縫紉功能一應(yīng)俱全，令她嘆為觀止。只可惜，她再沒有時間和心境去縫制新衣了。

直到現(xiàn)在，搬了好多次家，孩子們兒時的衣服早已散落、不見了蹤跡，自行車和收音機也早早丟了，上海牌手表不知收在哪個小盒子里，只有那臺蝴蝶牌縫紉機，安靜地繼續(xù)留在陳愛蓮的家中，見證時光和記憶。盡管轉(zhuǎn)軸的皮帶已經(jīng)老化，機身也早已磨白了花紋。

“青春飯”吃了一輩子

時至今日，陳愛蓮依然記得1978年初次踏上太平洋彼岸時眼前的震撼。城市的夜晚居然燈火通明，香蕉居然可以那么大、蘋果可以那樣紅……

那時的陳愛蓮已經(jīng)功成名就，是中國最頂尖的藝術(shù)家，但一家四口擠住在單位提供的一間15平方米大的宿舍里，地上兩個大行李箱里裝滿了她赴美訪問演出途經(jīng)香港時朋友學生送的“只穿過一兩次，您別嫌棄”的衣服，下班后還得拿糧票去換花生米。

1992年，已經(jīng)成立個人藝術(shù)團的陳愛蓮再次赴美訪問演出，并且專門帶著兩個女兒去開開眼界。當她滿心歡喜地問女兒“美國怎么樣”時，女兒回答的一句“還行”讓她恍然大悟，才十幾年的光景，中國已經(jīng)變了天地，煥然一新。

改革開放讓這個國家和她自己重生。她把人們口中的“青春飯”，吃了一輩子。

早在1989年，陳愛蓮便在文化部所屬院團停薪留職，跳入了當時還“前途未卜”的文藝市場之中，“下?！苯?jīng)營陳愛蓮舞蹈藝術(shù)團，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為文化體制改革踏出一條路來；1995年，她又變賣個人房產(chǎn)，創(chuàng)辦了北京第一所民營舞蹈學校。至今，她仍是真正意義上的團長和院長，為一大群人負責。

“我們既穿過補丁衣服，吃過供應(yīng)糧，又充分享受了改革開放的成果，很知足，要惜福。”走過了一個搪瓷盆、一個暖壺就能牽手一生的時代，經(jīng)歷了“三轉(zhuǎn)一響”以及后來“新三件”替換“老三件”的變遷，作為改革開放40年的見證者和參與者，陳愛蓮無限感慨，已經(jīng)成為過去的“三轉(zhuǎn)一響”不僅記錄著時代的發(fā)展、生活的巨變，也見證著中國的成長。

今年，已經(jīng)79歲的陳愛蓮還在繼續(xù)舞著，這個中國舞蹈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也是今天世界舞壇上年齡最大的舞劇女主角。一抬腿，一下腰，舉手投足間，依舊有夢想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