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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隴西》: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2022年05月13日 16:34  |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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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被拍成電影,流傳下來一首歌:“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最后是“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香港才子黃霑的詞,無盡的凄涼之意,再怎么笑傲,走到江湖深處,還是告別的手勢。

不可思議的結(jié)尾

劇集《風起隴西》結(jié)尾,屢建功勛的間諜荀詡被派往吳國繼續(xù)自己的事業(yè),望著江面遠處的太陽,光線照在他的臉上,一副躊躇的神態(tài),心中應該也確沒有多少告別江湖之意,而是對身邊的摯友陳恭留下的舊部說,這次你不是隨員,而是有職階的,是運籌帷幄的姿態(tài)。很多人稱贊這個結(jié)尾好,不落俗套。

只能說這個結(jié)尾與我設(shè)想的不同,劇集里的主要人物,白宇扮演的荀詡和陳坤扮演的陳恭,可稱生死之交,雙方聯(lián)手整肅了蜀漢內(nèi)奸,讓曹魏經(jīng)歷了重大損失。沒有想到,這個任務(wù)是以喪失自己人的生命為代價的。陳恭為了讓蜀國的道統(tǒng)進退有據(jù),只能犧牲自己的姓名,功成而不能身退,反倒是獻祭給了朝廷爭斗,陰謀詭計,無盡的凄涼之意。荀詡卻繼續(xù)賣命于這個系統(tǒng),有點強扭出來的感動,直覺是一碗兌出來的雞湯。

當然,就此隱身江湖,估計也落了俗套。如果我是導演也會兩難,三國之世,頻繁的戰(zhàn)爭與死亡讓人們的倫理觀顛覆,生死觀巨變。曹氏父子的古詩中,最能看到那種慷慨悲歌的情懷,死亡不再是一件難以容忍的巨大變故,而是隨時可以發(fā)生的人生選擇。也許,建立在這種前提下,輕生赴死不再難以忍受。荀詡也許理解了自己的朋友的選擇,才拒絕歸隱,還能信心滿滿地接著赴任。

但無論如何,廟堂之上的權(quán)謀陰影,鉤心斗角,才是每個為廟堂籠罩的小人物心中暗影,甚至整個劇集,全部在講這個嚴肅的事實:幾乎沒有人能逃過來自暗處的陰影重疊,可以說,外部的間諜威脅,遠不如內(nèi)部的廝殺來得厲害。

作為系統(tǒng)內(nèi)部的間諜,面對的不再是家國大義之爭,而是被放置在一個絞殺系統(tǒng),隨時面對來自各方面的暗箭,這個系統(tǒng)內(nèi)要生存的難度,顯然大于一般故事里的間諜機構(gòu)。多重威脅里面,來自同層職員的監(jiān)視和叛賣,來自上級官員的收買和出賣隨時要面對。來自高層的巨浪翻滾最為驚駭,一個密詔,可以毀滅一半的競爭對手,隨時隨地的權(quán)力角逐,被波及都是沒頂之災,均比敵國的威脅要讓人害怕,“攘外必先安內(nèi)”,成了生存原則,而不再是一種戰(zhàn)略選擇。

這個主題并不陌生,事實上,無論是好萊塢的諜戰(zhàn)系列,還是本土電視劇前些年精心構(gòu)造的諜戰(zhàn)世界,如《潛伏》《懸崖》,都在描繪這種危機四伏的結(jié)構(gòu),但這些劇集背景是距離我們較近的時代,而不是已被神化的“三國”時代。

馬伯庸的“索引”

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基本將蜀漢作為正面典型。在那個敘述系統(tǒng)中,諸葛亮的北伐失敗,最大原因并不是內(nèi)部人的作梗,而是“天命所依”,沒有道理可講,我們也習慣性地接受了這一概念,相信了諸葛亮的英明神武,也相信了蜀漢的天然正義,基本上沒有往歷史深處走。猛一眼,觀看到這些灑著淋漓鮮血的內(nèi)部仇殺的時候,不由有點吃驚,居然是這樣的?但接著一想,為什么不是這樣的?

誰不曾設(shè)想過劉禪與諸葛亮的矛盾?作者馬伯庸大膽套用了三國演義中的另一份密詔,漢獻帝給劉備的密詔,來突出后主對諸葛亮的猜忌,用詞直接將諸葛亮比喻成了曹操;李嚴“胸有鱗甲”是見于正史記錄的,而且也確實因為糧草供應失誤受到貶斥,這里,他和諸葛亮的矛盾,被從不露面的后主利用,放大成了朝中主要矛盾;后蜀朝廷的各方勢力都在蓄勢待發(fā),形成了一種新的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甚至先主劉備也知道這一矛盾,而留下李嚴制衡諸葛丞相。馬伯庸說自己架空了歷史,包括“司聞曹”這些名目都是編造,但是這里面的編造,似乎都有一些隱約的歷史事實打底,他放大了我們的懷疑,坐實了我們的猜忌,甚至直接用劇中人物的臺詞說,書里記載的都不是真實的,你要知道的真實是隱藏在背后的,直接為自己的狂野猜想蓋上了章,也許這里才是被遮蔽的歷史。

彌漫全劇的探案式的歷史糾纏,并不是考據(jù)或索引,這是馬伯庸早期的“歷史小說”。作者自敘,當時還在海外上大學,手里有本翻爛的《三國志》,只是以此書出發(fā),去建立自己想象中的《三國》間諜世界?!讹L起隴西》我沒有讀過原著,但我確實對作者馬伯庸關(guān)注甚早。記得前些年看他連篇累牘寫他的天水之游,以為他是在收集素材,后來才知道,這次旅行之前,他已經(jīng)完成了本小說創(chuàng)作,此次的天水之游,更多的是糾正自己之前小說中的事實錯誤。在小說中,他把天水描繪成黃土高原上的城市,而實際上,天水的地貌并非如此,有小江南的稱號——這部小說與他后面出版的歷史小說雖然不同,但是基本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具備,歷史只是酒杯,澆的是他心中的塊壘。

路陽的解讀與解構(gòu)

不由想起了大仲馬的名言:“歷史是顆釘子,用來掛我的小說?!弊罱霭娴摹堕L安的荔枝》就是明證,盡量多的名物考證,包括城市的面貌,食物的來歷,甚至故事的主體線索也來自于幾首關(guān)于荔枝的古詩詞。但他要寫的,還是各個官僚機構(gòu)里的相害、猜忌和人心險惡,偶一出場的權(quán)臣楊國忠,也與李嚴有相似之處,屬于“暗影里的大人物”,絕對不是漫畫式的奸臣。

不知道經(jīng)歷了怎樣的過程,這部核心為“陰暗的蜀漢”的間諜?。ú皇钦f曹魏不復雜,但確實主要人物的視角來自于蜀漢),落到了路陽導演手里,讓人感覺是選對了人??催^路陽的《繡春刀》系列,就能明白,路陽幾乎與馬伯庸有類似的歷史觀。他們不關(guān)心傳統(tǒng)的朝堂正義,是非分明,胡金銓所建立的“邪惡的錦衣衛(wèi)”系統(tǒng),被路陽徹底解構(gòu)了。在胡金銓那里,錦衣衛(wèi)代表著某種邪惡勢力,可是在路陽這里,沒有了傳統(tǒng)戲劇里的忠奸分明,只有各種壓力之下的人性的選擇。權(quán)力天然具備了巨大的力量,吸引人、折磨人、消耗人、碾碎人,每個個體嘴上的一套,和行為上的選擇,構(gòu)成了巧妙的離合系統(tǒng),“心口不一”是每個小人物最典型的表現(xiàn)。

史書里記載為清流的東林黨人在路陽的電影里只是道具,而特務(wù)機構(gòu)錦衣衛(wèi),則成了人性的壓力測試機構(gòu),只有不斷地出賣、投靠和反水,才能保證個體平安,難怪有人覺得,這是在游戲化歷史。

這種歷史觀在《風起隴西》的整個敘述中,更為明顯,大約也是篇幅更大的緣故,大家都有更多的話說?!讹L起隴西》里不少演員也參演過《繡春刀》,比如聶遠,在《風起隴西》里,聶遠走得更遠,多面性呈現(xiàn)得復雜淋漓,不僅僅是“為蜀漢愿意犧牲性命”的死士,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間諜機構(gòu)的長官,更是隨時隨地出賣下屬的梟雄,盡管他扮演的角色不斷宣稱:為了國家大義,我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身邊人的生命,或者自己的性命。但事實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私下和小舅子交流的為官之道,是不是真情流露?尤其是結(jié)局處和荀詡大義凜然的對話,不也是偽君子宣言?

鏡頭增加了歷史人物的復雜度。有一組鏡頭,拍攝諸葛亮走在上朝的臺階之上,高大的階梯,越發(fā)襯托出行路艱難,幾乎是內(nèi)心鏡頭化的典型鏡頭,也符合大家心目中對諸葛亮的想象。這個小說中智勇雙全的人物,到了需要寫出師表表明心志的地步,可想而知其面臨什么處境,這大概也是路陽對歷史的某種進一步解讀。

陳恭必須死

想要保留一絲人性的小人物,注定犧牲,這幾乎已成為路陽既定人物塑造之路。在他的作品里,相對來說保留人性的小人物,幾乎總是要被碾碎,就算是有著自己的機智權(quán)謀,可到了最后還是難逃一死,這部劇里最典型的就是陳恭。陳恭的死被處理成很多面,一方面有因傷心妻子離世的求死心態(tài),另一方面,也有為了挽救摯友而替死的勇士心態(tài),但更多的還是內(nèi)心陰影,對于陰謀世界的背離、厭倦和解脫,讓這個人物的死亡不再那么道具化,也不再那么輕飄飄??吹杰髟偱c他告別的一幕,也是很多觀眾流淚的一幕,只能如此的死亡,是全劇最重的一筆,讓整個結(jié)構(gòu)脫離了游戲化的劇情,而走向了人性的幽谷。

陳坤扮演的陳恭,前面的若干集里,因為角色的多變性,帶有他過去一些角色的影子,比如《龍門飛甲》里的太監(jiān)和草寇。但是到了后幾集,尤其是知曉了蜀漢陰謀之后,人物更有深沉之態(tài),一點輕浮的影子都不再出現(xiàn),而是一心赴死的壯士。這樣的塑造下,白宇演出的荀詡與他的告別,才讓人印象深刻。同樣讓人欣喜的還有白宇,好人難演,尤其是前面的劇情,把他塑造成了一個近乎機械抓賊的名偵探,但是這一場里,生離死別的臺詞一出,白宇的純真成了厚重。

馬伯庸塑造了一個歷史打底的小人物的艱難求生的疆場,路陽讓這個疆場盡量地活過來。在道具、臺詞和人物塑造上去追尋他所理解的歷史時代,但這樣的追尋也是殘酷的,越靠近歷史,就讓我們對歷史越警惕。精致的服道化下面是機詐的人心,陰暗的人性,這和歷史書的記載不盡相同,但未必就不是一種新的歷史講述方法。(王愷)

編輯:位林惠

關(guān)鍵詞:歷史 風起隴西 系統(tǒng) 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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