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國勝經常生食紅薯，年均三四百個。品嘗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味蕾會經歷怎樣的挑戰(zhàn)。偶爾，他吃到了令人驚喜的南瓜味、土豆味；但有些時候，唇齒被苦澀吞噬。“自己育的種，含淚也要吃下去”辛國勝調侃道。正如“神農嘗百草”，直接品嘗是甘薯育種人在田間地頭篩選優(yōu)良株系的重要手段之一。

在煙臺市農科院的育種大棚里，作物所所長辛國勝和同事們每年通過雜交育種，大約會得到一萬株全新的甘薯株系。其中，只有不到5%的株系會被他們“品嘗”，而即便“萬里挑一”的株系，絕大多數(shù)也會在第二年的鑒定中被淘汰。就像大海撈針，他們要尋找一種集好吃、高產、顏值等各種優(yōu)點于一身、無限接近完美的紅薯。

▲ 自8月底9月初始，山東地區(qū)種植的頭茬煙薯25開始逐漸進入收獲期。凱馨｜攝

在嘗過數(shù)千種紅薯后，2005年，辛國勝選擇保留“吃起來格外香甜”的第79號株系。彼時，國內滿大街的烤紅薯使用的幾乎都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農科院選育的品種——遺字138與北京553。這兩個品種“統(tǒng)治”了“烤薯界”大半個世紀，未曾遇到有力的挑戰(zhàn)者，直至0579株系的出現(xiàn)。

2012年，通過國家鑒定后，0579株系被命名為煙薯25。與很多走出試驗地就被遺忘的新品種不同，在拼多多等新電商平臺的助推下，煙薯25逐漸在線上銷俏，并因“香甜如蜜”的烘烤特性成為烤薯品種中的“扛把子”。而且，這種紅薯“可塑性”極強。正值炎炎夏日，不少美食博主將煙薯25烤制的紅薯放進冰箱。不久后，他們得到的“冰烤薯”具備冰淇淋的口感，足以替代“雪糕刺客”。

不僅如此，煙薯25還備受種植戶歡迎。全國農業(yè)技術推廣服務中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煙薯25已成為全國推廣面積最大的甘薯品種。除了西藏與黑龍江，煙薯25在全國各地均有種植，甚至還成就了一批農民“百萬元戶”。

“數(shù)十年一遇”的0579

0579，2005年的第79號株系。

辛國勝在當年選擇保留的近400株系中“多看了它一眼”，是因為它被老鼠啃了。利用植物的天敵，是農學家提高品種鑒定效率的諸多手段之一。那個冬天，辛國勝留了一批種薯在地窖，0579最招老鼠。

彼時，0579是初生事物，其能力尚未被精準識別。它誕生的那年，煙臺少雨，0579長得光滑飽滿，辛國勝甚是欣慰?？傻诙辏晁l繁，試驗地偶有積水，0579仿佛得了“靜脈曲張”，爆筋了。辛國勝以為，這可能是他無數(shù)次失敗中平平無奇的一次。

▲ 自從1997年進入煙臺農科院工作，辛國勝至今從事甘薯育種研究二十多年。他說，紅薯比兒子更讓他操心。凱馨｜攝

好在，無論口感還是產量，0579一直在線，穩(wěn)定在“學霸”級別。這使得其在通過國家鑒定前的7年間能在試驗地一直保留自己的“坑位”，免于被淘汰。

品種培育工作的一大痛點在于品質與產量往往負相關。好吃不豐產，豐產的往往又不好吃。而0579逐漸展現(xiàn)的驚艷之處是，它很好地兼顧了食味與產量。

雖然它有不耐澇、不耐放等小缺點，但瑕不掩瑜。在2011年全國性甘薯食用品質組競賽中，它因色美香純食味甘甜而奪冠；在國家區(qū)域試驗栽種過程中，它又力壓其他品種，摘得產量第一。

0579非常珍貴，因為，即便同樣的母本與父本再次雜交，后代也會表現(xiàn)出千差萬別的性征，未必就能再現(xiàn)一個完全相同的它。

“全國100多家從事育種工作的甘薯科研單位，60多年的時間都沒能培育出一個可以替代遺字138的甘薯新品種。以每個科研單位每年淘汰9000株系計算，找到一株煙薯25的概率是數(shù)千萬分之一?！毙羾鴦僬f。

被電商選中的“蜜薯”

雖有明星潛質，但走出試驗地的煙薯25必須面臨市場的考驗。

“新品種的培育九死一生，新品種的推廣同樣艱難?！币籍€地瓜創(chuàng)始人劉朝麗是最早一批推廣煙薯25的“地瓜經紀人”。2016年，她第一次嘗到當時僅在山東、河北小規(guī)模種植的煙薯25，甜蜜流油，“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烤紅薯?！?/p>

在劉朝麗等人的推介下，煙薯25開始在線上爆發(fā)。據(jù)其回憶，2019年，他們在拼多多上銷售該品種的第一周，一天不過百十單，但一周后，日訂單量大漲至四五千單。

銷路打開后，供應端卻捉襟見肘。當時，煙薯25僅在一些北方甘薯優(yōu)質產區(qū)種植，其中，山東煙威、河北唐山等產區(qū)表現(xiàn)優(yōu)異，但產量只能供應部分國內市場。

北方有種“蜜薯”特別好賣，這個“線報”其實早就傳到了南方。但遺憾的是，正如“橘生淮北則為枳”，海南、云南等地最初種出的煙薯25，口感竟不如普通菜薯。

“為保證貨源的穩(wěn)定品質，我們開始接觸種植端及科研端，跟著農科院的專家全國跑，尋找正宗的煙薯25?！眲⒊愓f。

與此同時，為了防止“煙薯25不是煙薯25”的現(xiàn)象，辛國勝等農學家倡導使用脫毒種苗。由于甘薯屬無性繁殖作物，無論大田苗還是高剪苗都面臨病毒侵擾致使種性退化的問題。而脫毒種苗由甘薯莖尖進行誘導培育而得，“血統(tǒng)純正”，能夠更好地表現(xiàn)品種特性。

“病毒的復制速度趕不上莖尖的生長速度，依照這個原理，脫毒涉及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莖尖剝離，我們現(xiàn)在的技術能剝離出0.3毫米的莖尖，跟頭發(fā)絲差不多?！毙羾鴦僬f。

近年，煙臺農科院在國內首次提出“一刀切”甘薯莖尖剝離法，與傳統(tǒng)剝離技術相比，剝離速度提升3倍以上，莖尖成苗率提高了429.7%。

除了推廣脫毒種苗，甘薯專家還在南方產區(qū)大規(guī)模普及深耕、覆地膜、鋪設滴灌等科學種植方法。例如，覆地膜，這是辛國勝最先想到的除草小妙招。以前，甘薯田常長雜草，打藥殘留多、不健康，徒手拔草又費人力。這個問題讓種植戶蹙眉，直到辛國勝給甘薯田敷上一層黑色地膜，效果果然不錯。

在線上市場的倒逼以及科研人員的共同努力下，2016年至今，煙薯25終于“成長”出它的另一關鍵能力——優(yōu)良的適應性。目前，煙薯25已在全國絕大多數(shù)?。ㄊ校┚蟹N植，并能做到全年供應。

被甜蜜事業(yè)改變的人生

煙薯25走紅后，辛國勝一度擔心它只能曇花一現(xiàn)。而隨著精深加工企業(yè)的加入，這一品種衍生出從傳統(tǒng)的地瓜干到飲料、酒類、冰烤薯、薯蜜、果膠等創(chuàng)新產品。當初地窖一隅被老鼠咬了一口的地瓜如今成就了大產業(yè)，市場對煙薯25的需求進一步擴容。

“高新奇特，我們特別愿意種，因為好賣。”在濟南市商河縣懷仁鎮(zhèn)，韓王村黨總支書記韓成金口中的“高新奇特”指的是高科技、新研發(fā)以及奇特品種。煙薯25隸屬這一范疇。“為降低種植風險，我們通常第一年劃出三五畝地試種，第二年再擴種。”

作為商河縣重點打造的10個鄉(xiāng)村振興齊魯樣板村之一，韓王村過去主要種植小麥、玉米等糧食作物。近年來，該村探索“村企黨建聯(lián)合體”模式，發(fā)展甘薯訂單農業(yè)，向拼多多等電商平臺供貨。于是，千余畝土地，全部以銷定產，種上了煙薯25等優(yōu)質品種。

“雖然去年沒有分紅，但我們以一村之力，將地租從每畝800元提到了1100元，相當于給所有社員增收了?！表n成金說。

8月3日，辛國勝前往商河縣調研。在懷仁，他看到大沙河穿境而過，造就了獨特的沙地種植環(huán)境。明年，懷仁鎮(zhèn)計劃再拿出910畝土地實現(xiàn)“煙薯25”單品種植。

改變了鄉(xiāng)村的煙薯25也改變了辛國勝?！斑^去，坐在實驗室的冷板凳上，我曾懷疑過自己。但2016年后，一些農戶因為種植煙薯25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100萬。他們太高興了，甚至給我送了錦旗。那時，我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價值，嘗到了煙薯25的甜蜜?！?/p>

而推廣煙薯25的過程中，劉朝麗發(fā)現(xiàn)，自己想做的不只是賣地瓜而已?！拔覀兏Ｍ麨橄M者發(fā)掘真正優(yōu)質的品種。尤其今年以來，拼多多在平臺策略上加大了對科技農產品的資源傾斜，我們更有動力讓優(yōu)質成果出了試驗田就能進入大市場?！?/p>

劉朝麗的下一個目標是紫薯。每年三、四月，紫薯在電商平臺上的搜索量遠高于紅薯。那時，年輕人脫去臃腫的冬裝、吃起了紫薯代餐，但紫薯品類至今缺少一個“扛把子”品種。這回，劉朝麗相中了山東日照土專家徐淑亮培育的新品種東風22，又在拼多多上開始了新一場市場試驗。

“科技的浪漫和魅力在于，你可以不僅僅只做一個圍觀者，更可以用它去做出一點改變，讓大家生活在你參與定義的世界里?！眲⒊愋乓詾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