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時候，最喜歡與遠在東北老家的老父親通電話。不為別的，就愛聽他在電話里呵呵的笑聲。老爺子雖一生務農(nóng)，今年80多歲了，卻有著年輕人的心性。沒事愛擺弄別在腰里的手機，向晚輩學用里面的功能，騎著兩輪摩托去趕集，在鄉(xiāng)下的大路上飛馳。

在我記憶中，父親一直有這種見什么都好奇的琢磨勁兒。他小時候因為家里窮沒上過學，解放初期上了幾天掃盲班，認得一些字，但憑空寫不出來。后來就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慣：辛苦勞作之余，只要看到上面有字的空煙盒、廢瓶子之類，他都會停下來，細細看上面的文字。為此沒少挨母親數(shù)落：文盲還想考大學？是不是想偷懶？父親總是呵呵一樂，看完接著干農(nóng)活。

或許受他這種“學風”影響，家里終于走出自然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我上大學的時候，父親憑著在糊墻的舊報紙上找字，居然能與我順利通信。但以后生活好了，家中墻壁四白落地，父親找不到“墻上字典”，無法給我寫信很苦惱。一次聽我說了《新華字典》的妙用，60多歲的他竟然開始學起了拼音！

不過，我最佩服父親的是他獨到的眼光。他評價青年人，最重要的一條是有沒有“長性”，類似于我們說對事業(yè)的“黏性”。他說某某某肯定沒出息，原因是他“干什么夠什么”。多年過去，時間證明他的判斷幾乎全部正確。

“干什么夠什么”是我家鄉(xiāng)的土話，“夠”的意思大體相當于“厭煩”。這個不難理解，不少年輕人都有這毛病。如今生活優(yōu)越的年輕人，夠上這一條的似乎更多。表現(xiàn)形式之一，就是辭職跳槽成了家常便飯。有的辭職跳槽理由還很奇特：比如，兩個獅子座女性當她老板所以要辭職，天冷起不了床會辭職，這顯然不是為了追求新知新體驗，只是對當下厭倦，哪怕是有名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只是這些年輕人可能不肯承認自己是“干什么夠什么”，而會換成更時髦的說法：不想忍受“眼前的茍且”，要去尋求“詩和遠方的田野”。

這種擇業(yè)和流動的自由，在父輩們的青年時代，是不可想象的。這當然是一種社會進步。然而也不可否認，有不少年輕人，在這種不斷拋棄“茍且”，尋找所謂“詩和遠方的田野”過程中，迷失了自我，蹉跎了歲月。

一般人所謂的“茍且”，無非是現(xiàn)實中的自己。而“詩和遠方”，那才是理想的生活。實際上，現(xiàn)實生活難免重復，或單調(diào)枯燥，或充滿壓力。想象雖然美妙誘人，但要想落地，仍不免回歸日常，柴米油鹽。如果這種“干什么夠什么”的心態(tài)不變，不過是從自己呆膩的地方，換到了別人呆膩的地方，最后自己又呆膩了。

重要的或應是轉(zhuǎn)換心理頻段，老話兒說的“干一行愛一行”，那是無數(shù)成功者的箴言。我并不反對年輕人跳槽尋找更適合自己發(fā)揮才干的工作。但在現(xiàn)有崗位上，不管你當初是自愿選擇，還是被動接受，無論是你一直要做下去，還是終有一天要離開，只要在崗一天，不妨懷著生命目的就在于深度體驗的心態(tài)，嘗試著一絲不茍盡力做到極致?；蛟S有一天，你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以為難以忍受的“茍且”，會赫然變換成詩和夢中的遠方田野。眼前的茍且，原來就藏著詩和遠方。要知道，哪怕是真正在遠方田野里汗流浹背、辛苦勞作的人，只要有陽光心態(tài)，也還能從廢紙片上，讀出生活的詩意與樂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