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打擊文物犯罪，追繳大量被盜珍貴文物

本報記者孫亮全、胡靖國

“晉公盤”，刻銘文183字，詳細記載晉文公長女孟姬嫁楚史實。

“獸型銅觥”，商代盛酒器，香港1300萬元拍賣，因犯罪嫌疑人不舍，欲以贗品調(diào)包，致拍賣流產(chǎn)。

西漢“彩繪青銅雁魚燈”，另一種風格的“長信宮燈”，因其珍貴精美，文物販子不舍出手，準備將其作為傳家寶，留給子孫后代。

……

在山西太原，即將開館的“山西青銅博物館”，引發(fā)了人們的關注與期待。

這是一座極為特殊的博物館，不僅因為它陳列的許多文物都是“國寶重器”，更奇特的是，這其中的大部分珍貴文物還有另外一重“身份”——追繳回的被盜文物。

每件文物，都記錄和訴說著一段塵封往事，此前它們星落各地，有的被不法分子私藏，有的流落國外，或?qū)⒃匐y與幾千年后的中華子孫見面，一些珍貴史實，或就此湮滅。

這些珍貴文物，每件都是中華文明綿延不絕、后世子孫文化自信的珍貴載體，都是中華民族文化根魂的組成部分。每件文物的背后，寫滿了犯罪分子的斑斑罪惡。文物追繳的過程，見證著辦案民警的血汗與付出。

南征北戰(zhàn)，余孽未消

山西地處黃河中游，是早期人類的主要棲息地之一。目前發(fā)現(xiàn)古遺址、古墓葬、古建筑等不可移動文物5萬余處，其中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452處，位居全國第一。

考古表明，遠古時代，山西南部曾是人類初曙的起源地，地下文物豐富。

但文物富集也產(chǎn)生了罪惡“伴生物”——盜墓。盜墓自古以來就不光彩，于今更為法律所不容。

一名老刑警打擊文物犯罪30多年，他的回憶或可揭示晉南地區(qū)盜墓的歷史。新中國成立之初，國家在建設路橋等工程中，不斷有墓葬被發(fā)現(xiàn)，各種文物流出，做工的當?shù)厝碎_始嘗到文物的甜頭。施工隊撤走了，“技能”卻留下了，他們拿著大鏟小锨奔赴各個可能出土文物的地方。

到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在商品大潮的催動下，晉南盜墓日漸猖獗，“要想富，去挖墓”“全國盜墓，聞喜鼻祖”等順口溜層出不窮?！爱敃r在一些村子‘一戶抓一個有冤枉的，隔一戶抓一個就有漏網(wǎng)的’”，這名老刑警這樣形容當時的“盜墓盛況”。

但由于當時法律不完善，挖了也就挖了。業(yè)內(nèi)人士介紹，彼時法律規(guī)定確實存在一些缺陷，如1982年的文物保護法規(guī)定，盜墓當以盜竊罪論處，“往往罰點錢就算了”。

這個罪惡的行當中，一些人開始顯露。代表者就是后來綽號“侯百萬”“郭千萬”“鄭億萬”的侯林山、郭秉霖、鄭曉林等。侯、郭是20世紀80年代停薪留職的侯馬橡膠廠工人，勾結(jié)了廣州等地文物販子，從三兩成群、鼠竊狗盜地盜挖古墓、倒販走私文物，十年間發(fā)展成盜購銷一條龍的犯罪集團，他們還和境外文物犯罪分子相互勾結(jié)，大肆盜販國家文物。

他們在晉南一帶及周邊省、市長期從事盜掘古墓葬、倒賣文物的犯罪活動，致使數(shù)以萬計的文物遭到破壞。價值連城的佛頭、菩薩身首異處，珍稀國寶不斷流失海外。公開報道顯示，自1985年發(fā)現(xiàn)盜掘古墓以來，晉國遺址只要是公開發(fā)表過資料的地方，全部被他們鉆探，內(nèi)有制器和玉器的古墓，全部被他們洗劫一空，墓地景象凄涼。

針對這種猖獗的犯罪活動，山西省1995年組織開展了一場以晉南打擊文物犯罪、晉北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為中心的“南征北戰(zhàn)”專項斗爭。晉南“侯百萬”“郭千萬”為首的多個涉黑文物犯罪集團成員紛紛落網(wǎng)。侯林山、郭秉霖等多名首犯、主犯被執(zhí)行死刑。侯、郭等犯罪分子落網(wǎng)后，港澳臺及海外中國文物的價格一度猛漲。

但打擊并不徹底，一批逃犯不了了之，盜墓和黑惡勢力也并未真正消失。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跟隨“鄭億萬”的侯金發(fā)，作為“南征”重大文物逃犯之一，就是其中的“漏網(wǎng)之魚”，之后他重操舊業(yè)。

盜墓賊霸占“考古新發(fā)現(xiàn)”

2019年3月，“2018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揭曉，由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主持發(fā)掘的山西聞喜酒務頭商代墓地項目，因?qū)τ谘芯可檀乖岬男沃平Y(jié)構(gòu)、葬俗、墓道功能與等級關系提供了極好的資料，位列其中。

酒務頭墓地位于山西省運城市聞喜縣河底鎮(zhèn)酒務頭村西北，處于垣曲盆地、運城盆地、臨汾盆地交匯的要沖之地，是古代從河南進入山西最便捷的通道之一，亦是考古學文化交融的關鍵地帶?？脊虐l(fā)現(xiàn)商代晚期墓葬12座，車馬坑6座以及灰坑5個。

專家點評稱，該墓地的發(fā)現(xiàn)與發(fā)掘是商代考古的一次重大突破，不僅為“匿”族青銅器找到了歸屬，也填補了晉南地區(qū)晚商遺存的空白，對于認識晚商文化的區(qū)域類型、商王朝西部勢力范圍的變遷、中央對地方管控方式和國家政治地理結(jié)構(gòu)等課題具有重要意義。

然而誰又知道，這個“考古新發(fā)現(xiàn)”竟一度被壟斷在盜墓賊手中，5座帶墓道的“甲字形”大墓中只有1座沒有被盜。控制酒務頭墓地的就是聞喜“盜墓黑幫”，其頭目正是侯金發(fā)。

自幼習武的侯金發(fā)，20世紀80年代末因跟隨他人盜掘古墓葬、倒賣文物，被勞動教養(yǎng)，后重操舊業(yè)，1995年被確定為“南征”十大文物逃犯之一。隨后，侯金發(fā)與其兄弟、公安部A級逃犯、曾涉嫌倒賣河南三門峽市虢國墓珍貴文物的侯金海再次招兵買馬，以盜販文物起家，逐漸發(fā)展形成以侯氏兄弟為首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他們公開開設賭場、吸毒販毒、敲詐勒索、無惡不作。

梳理判決書發(fā)現(xiàn)，侯金發(fā)與侯金海等人自1993年起通過收編、豢養(yǎng)“盜墓高手”，搶占“墓葬地盤”，“流水線作業(yè)”，形成盜販文物的罪惡鏈條。市場上一出“新貨”，他們就千方百計打聽到出貨地點，暴力搶占，再安排豢養(yǎng)的盜墓賊去盜挖。酒務頭墓地正是這樣得來。

“2014年第一坑被盜，人們開始知道酒務頭有墓，尤其是侯家，通過買通、擺平等暴力方式逼迫盜墓人員，一是要貨，二是逼問從哪挖的?！睂０附M成員段林輝說，聞喜有個商代墓區(qū)，不少人蜂擁而至，猶如拾金。

相較于“前輩們”，他們的盜墓手法已經(jīng)“升級”，從原來的洛陽大鏟、小鏟盜挖，發(fā)展成火藥炸墓、持槍盜墓。個中“高手”依靠一根探桿帶出來的土樣和手感，就知道底下有沒有墓以及墓的具體位置。